四、章侯螃蟹

挨过冬天，五十一岁这年夏末，张岱从嵊县移居离绍兴城外三十里地的项王里，一家老小终能团聚生活，此刻家产尽空，一家人时时陷入算计营生的窘境。

有一日他听见仲儿吟东坡贬到黄州后的诗：「自笑平生为口忙，老来事业转荒唐。长江绕郭知鱼美，好竹连山觉笋香。……」

又是绍兴城里桂花香雨的季节，他想起朱文毅家的那株老桂。

山阴开得最好的桂花，以香山最有名，然而那里的桂林覆盖在坟墓堆上，北邙一片萧索，不堪久立。

单醪河钱氏家的两株老桂也颓秃了。

独独朱文懿家宅后有一棵老桂，干大如斗，枝叶繁茂，荫凉有一亩田大，下头可以坐客三四十席。

但主人家不设亭、不立屋、不立台、不设栏、不砌阶，只将它弃置在篱落间。开花时节不许入内看，连家人也禁足勿往，听其自开自落而已。

雩栎因为没有利用价值得以终其天年，朱文毅家的老桂这样美，正得力于人间弃置，任天地运化。

在项里，他看见百岁老人多出于农户，也是因为作息回归自然之理。

繁华一梦，张岱想自此当率子弟以老农立身，老实耕食。

项里江的上游有一座鸡头山，石骨棱砺，山上多筠篁，张岱一家人就住在山脚下，几幢老屋，一片荒地，他带着家人开池养鱼，垦地耕植，十多口人，即便一日有两餐吃粥，还得吃掉一斗米，田里作物生长的速度却总赶不上家中人口的吃食，叫他真见识到从地里营生的艰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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